文军长征队伍行走在湘黔公路上。

在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中，中国人民不屈不挠，奋起抗争，谱写了一曲爱国主义的壮丽诗篇。

红军长征是人类历史的奇迹；文军长征同样是历史的奇迹。晃县在这两大人类历史奇迹中，都留下了光辉的一页。

纪念抗战胜利 70周年时节，我们重访文军长征在晃县留下的点点滴滴，一座民族精神的丰碑浮现眼前，让人为之震撼与惊佩。

西南联大在晃县

1937 年“卢沟桥事变”后 , 北平、天津等相继失陷 , 不少著名大学惨遭毁坏，日本侵略者妄图摧毁中国之文脉、要让中华民族“亡国灭种”。仅一年之内，全国 108 所高校中就有 94 所遭到日军破坏，其中 25 所停办。

危难关头，存留中国教育精髓、延续国家文脉已是燃眉之急。

文化是民族的生命。在国破家亡的民族生死关头，为了存留中国教育的精髓，让中国教育文脉得以延续，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三校联合先迁到长沙，成立“国立长沙临时大学” ，后随上海、南京、武汉相继沦陷，师生们奉命兵分三路，向战略后方——云南昆明进发，只为保存文化的血脉、民族的灵魂。

后在昆明成立“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这就是历史上震惊中外的联大长征，是旷古未有的文人长征。

1938 年 2 月，临大的师生分为三路：一路沿粤汉铁路至广州、香港，乘船至越南海防，转滇越铁路到昆明；一路沿湘桂公路经桂林、柳州至南宁，再经越南转滇越铁路到昆明；另一路组成“湘黔滇旅行团” ，徒步横跨三省进入昆明。

在这三路兵马中，由湖南省张治中主席特派的黄师岳中将任团长，闻一多、许骏斋、李嘉言、 李继侗、 袁希渊、 王锺山、 曾昭抡、 毛应斗、郭海峰、 黄子坚、 吴徵镒 11 名教师组成辅导团，200 多名师生组成的“湘黔滇旅行团”是最为艰苦的一路。

“万里长征，辞别了五朝宫阙，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离别……”1938 年 2 月 19 日，旅行团从长沙夜渡起航。

当时的整个大湘西，土匪猖獗。晃县境内更是土匪帮派盘根错节的老巢。

当时已经名满文坛的作家沈从文因为是湘西子弟，更自幼闯荡江湖，他便担当了与沿途匪帮交涉行程安全的任务。因有沈从文的书信，更有学校当局不菲的一笔“买路钱” ，土匪们听说是从敌后逃难来的穷学生，也就没有为难他们。甚至还有“绿林兄弟” 们在远远的山岗上暗地里保护他们。

由于在沅陵遭遇大雪受阻，23 天后，大部队于 3 月 13 日下午 5 时许抵达晃县。

晃县素有“湘黔通衢” 、 “滇黔咽喉”之称。

如今的新晃县城，湘黔铁路复线，沪昆高速、高铁，320 国道穿境而过，县城虽小但一片繁华美丽。伫立在海拔 800 余米高的新晃城郊秦占坡的山头，77 年前那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浮现眼前，他们在崎岖蜿蜒的山路上艰难行进，但一切困难都阻挡不了他们前进的脚步，他们凭借着那股顽强的毅力和救国救民的民族情结，翻过崇山峻岭向我们徐徐走来。

文军长征队伍在晃县集中宣布行军事项。

“晃县旧治毁于匪，新址移至溪口。有贵州街，为贵州飞地，实在是封建的乡土观念所造成的陋规。

城跨江上，有两大旅舍亦为娼寮匪窟。禹王宫内供他处不经见之巫神多尊，并有皇帝万岁牌。

”这是中国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 中科院院士、 著名植物学家、当年参加文军长征的生物系助教吴徵镒眼中的晃县。

吴徵镒在日记中写道： “14 日，闻团长车抛锚辰谿， 我们便去耍旧城， 晚有月色， 游风林寺，内有小学校，实系私塾变相，小学生还念四书五经。”

然在如今的新晃，松林寺早已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盛誉湘黔的佛教圣地——燕来寺， 但很巧的是， 这两寺却是一脉相承， 1930 年，中华佛教联合会晃县分会在松林寺成立，芷黔麻晃佛教联合会亦移驻该寺。对松林寺的印象，当地知晓者早已寥寥无几。

当年参加联大长征、北京大学经济系三年级学生余道南，在日记中对松林寺有这样的记载： “山路幽静，松林茂密，自下仰视，不见梵宇。途中杳无人迹，惟见无数白鸟翱翔林间。

寺建筑不甚宏伟，供文殊菩萨。入寺仅见和尚一人，因耳聋交谈困难，只了解到该寺建于明代，原名南崖宫，又叫松林寺，俗称祖师庙。然各地祖师庙均属道观，供奉真武大帝，此庙属佛，供文殊，其俗称殊与实际不符。

寺外有《常住田碑记》 ，刻于清康熙三十年，读后知系明代重修，究竟如建于何时？所记不详。”

如今重游松林寺，唯见茂密的树林中几块乱石。

寺也好，庙也罢，早已不见一丝迹象，但新晃悠远的佛教文化在当年师生们的努力下，早已载入史册，更为这些国家级专家学者在今后的学术研究中提供了宝贵的第一手资料。

任继愈， 著名哲学家、 宗教学家、 历史学家、新中国宗教学研究奠基者、国家图书馆馆长和名誉馆长 , 当年参加文军长征的北京大学哲学系三年级学生，这次国难当头的苦难旅行，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社会最底层的普通民众，特别是在晃县，让他看到了中国农村的贫困和败落，一生研究哲学和佛学的他，当年走进松林寺，他惊叹于宏伟的建筑之余，更加深了他对哲学和佛学深层次关系的理解。

在晃县的短短几天，影响着的却是他整整一生。他在《我的追求》一文中回忆道， “我深信探究高深的学问，不能离开哺育我的这块灾难深重的中国土地。从此，我带着一种沉重的心情来探究中国传统文化和传统哲学。

”毛泽东评价他早年的佛学研究文章是“凤毛麟角”。

遁着当年师生们游“松林寺”返回县城的路线，几经蜿蜒转道，我们又来到了紧靠 氵 舞 水河边的沪昆高速公路小河街路段，河道内流淌着清清的河水，碧波荡漾，一派祥和的景象，好不惬意。

77 年前，这里是一片沙滩，文军长征的师生们，就是在这里开展全民抗战宣传，呼唤民众支前抗战。

1938 年 3 月 15 日，师生们驻扎晃县的第三天，正逢晃县赶场，县城聚集了众多从十里八寨赶来的侗族同胞，他们有的亲历过两年前红二、六军团在晃县北上抗战宣传，当晚，以闻一多为首的辅导团看民众较多，便找到离他们住所较近的这片沙滩，举行师生篝火晚会，发表抗战演说，向民众大势宣扬抗战思想，进行政治动员。当时，湘黔公路老晃城大桥正在建设之中，不少修桥的民众在附近席地而宿，闻一多引经据典，从神话故事讲到保家卫国。

振奋人心的宣传，修桥的民工们也被吸引过来。

抗战期间，晃县有 7000 多名青年，开赴抗战前线，或多或少受此影响。

闻一多，他是文化巨匠，更是行动高标，1946 年夏，这位中国现代伟大的爱国主义者、坚定的民主战士、中国民主同盟早期领导人、中国共产党的挚友、新月派代表诗人在昆明被国民党特务暗杀。和闻先生一样，众多侗乡儿女亦战死疆场，其中一个保 60 多人参战，战死沙场的人就达 39 人。

因团长车抛锚迟迟未到晃县，1938 年 3 月16 日，中国地貌学及第四纪地质学的先驱、获瑞典皇家科学院的“北极星奖章” 、当年参加文军长征的清华大学地学系教授、系主任袁复礼带领部分师生去参观当时用土法炼朱砂的汞矿，当时汞矿五百余人同炼朱砂的盛大场面，将这位一生专门研究地质地矿的国内最顶级地质学学者深深吸引并为之震撼。1938 到 1946年 , 袁复礼一直在西南联合大学任教 , 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 , 为国家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地质人才。

在这支队伍里，生物、化学、地质、民俗等各行各业国内顶级的专家学者亦云集于此，新晃这片神奇的土地、多彩的民俗，为师生们的采集、研究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1940 年毕业于西南联大的钱能欣，一直致力于研究西南边疆少数民族风情及文化，湘黔滇旅行团从长沙到昆明，历时 68 天，到晃县停留时长 5 天，虽说是万般无奈，但这为钱能欣研究晃县文化提供了宝贵时间。在他的回忆录里，晃县当时的现状、婚嫁习俗、贵州街的由来、侗家的起源、晃县名胜古迹等均有详实记载。

为晃县后人研究和知晓自己家乡那段历史提供了可贵资料。

余道南，长沙临时大学经济系三年级学生，北大学籍。

在他的《三校西迁日记》中，晃县同样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页。

“晃县县城跨 氵舞 水两岸，东为旧城，西为新城，新城新建不久，两城之间边以浮桥，乡民群众以背篓负载土产入市贸易，肩摩踵接，极为热闹……”

“早起沿河闲步，见河水澄碧，河中心有白浪翻滚， 状甚奇特。岸边遍布卵石， 大者盈掌，小者如豆，石纹有如京中之雨花石。

因坐河岸观水玩石，复解衣为日光浴，良久返寓。”

在余道南的日记里，我们仿佛又看到了承载人们来来往往的浮桥， 氵舞水河边利用水力推动运转的磨坊，龙溪口的兴盛与繁华，还有那早已被当地人们遗忘了的宏伟建筑——祖师庙。

文军长征除了要战胜“打、走、吃、穿”四大难事，记录和研究沿途的文化和民俗，部分师生则入深山至神岗溪访问侗家村落。

刘兆吉，著名心理学家，长沙临时大学西迁时系南开大学学生。文军长征途中，他不顾语言的障碍，担受怀疑、猜忌和误解，不顾旅程的加倍辛苦，孜孜不倦地采集湘西、黔东、滇南少数民族的民歌、民谣 2000 多首，闻一多盛赞他在艰难条件下采风的“毅力实在令人惊佩”。

西南联合大学中国文学系主任朱自清高度评价刘兆吉“以一个人的力量来作采风工作，可以说是前无古人”。

“十七十八爱唱歌，拿起扁担爬上坡；爬到山头唱个歌，丢下扁担再作活。” “送妹送到大桥头，立在桥头看水流；要学泉水常流淌，莫学洪水不长久。”……如今，读着当年刘兆吉在晃县实地采集的一首首脍炙人口的歌谣，让我们又回到了那个古朴的年代，仿佛又回到了 70多年前侗乡人民用歌传情的历历场景。

文军长征队员在晃县参观文物古迹。

文军长征在晃县因陋就简开餐。

西迁的道路是艰难曲折的。

曲折的道路，正如中国曲折的命运。闻一多先生这样描述迁徒之旅： “火车我坐过了，轮船我也坐过了，但对于中国的认识其实很肤浅。今天，要用我们的脚板去抚摸祖先经历的沧桑。

现在国难当头，我们这些掉进书堆里人，应该重新认识中国了。”

如今站在宽敞平趟的新晃大桥上，我们仿佛又看到了当年住在大同旅社的那一群救国救民的莘莘学子和老师们，以及他们在 氵 舞 水河中摇船、登山、沐浴、洗衣的场景。

1938 年 3 月 17 日，这支在晃县整休了 3天之久的文人队伍，在微微细雨中步出晃县城，经酒店塘，由保安队护送三十里至鲇鱼铺湘黔交界处。

4 月 28 日，湘黔滇旅行团到达昆明。

这个历时 68 天，行程 3500 华里的文军长征，创造了中国教育史乃至世界教育史和革命史上的奇迹。

这所共存八年零十一个月之久的，代表当时国内学术最高水平的西南联大，它于颠沛流离中诞生，在日军轰炸间隙上课，它承担着重大的救国使命。1945 年，抗日战争结束。

1946年，联大也完成了历史使命。北大、清华、南开三校恢复并迁返北方。

在艰苦卓绝的 8 年中，西南联大保住了国家文化命脉，为国家培养出了大量高端人才，甚至有诺奖得主。

据后来统计，联大师生担任中央研究院首届院士 27 人、中国科学院院士154 人、中国工程院院士 12 人，其中有杨振宁、李政道 2 人获得诺贝尔奖；赵九章、邓稼先等8 人获得两弹一星功勋奖；黄昆、刘东生、叶笃正、吴征镒 4 位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 ；宋平、彭珮云、王汉斌等人成为国家领导人。

梁思成林徽因与晃县的故事

梁思成，林徽因，中国建筑史上两个响当当的名字。

当你站在天安门广场的中轴线上，向北看，天安门城楼上的国徽庄严肃穆，照耀着国家的未来；向南看，人民英雄纪念碑的浮雕底座伫立在广场中心，托举着民族解放的历史。

每天，数以万计的行人、车辆在它们的注视下川流而过。

这两件作品，都凝聚了梁思成林徽因夫妇的心血。

可鲜为人知的是，梁思成林徽因夫妇与晃县有着不解的情感和命运。

1937 年“七七事变”后，为了保住文化命脉和学术研究，暂住在长沙的梁思成一家决定西迁昆明，从当年 11 月下旬开始，他们一家人开始踏上西迁的艰苦旅程。

1936 年 6 月 1 日，湘黔公路建成通车。这是水上丝绸之路后，晃县又成陆路进出大西南的重要一站。一年后，这条公路成为了勾连长沙至昆明后方的重要后退线与军事补给线，尤其是芷江、新晃段，即今天的 320 国道，可直通缅甸，成为后来抗战物资供给的生命线。

与此同时，新晃也成了文军长征或战时西迁的重要一站。

“在一个阴雨的傍晚到达湘黔交界处的晃县，泥泞的公路两侧，错落着几排板房铺面，星星的闪出昏黄的火” ，根据梁思成之子梁从诫的回忆， 1937 年 12 月中旬， 林家抵达晃县时，天色已晚，且雨下了几天了，沿街一个投宿的床位都找不到，客栈里挤满了人，而林徽因咳嗽不止，看来是肺病复发，高烧已至 40 度。

梁思成跑遍街道去寻旅店，全家人围着林徽因不知怎么办，年纪较小的梁从诫因旅途过于劳累，倒在行李包上，睡着了。

“后来， 父亲告诉我， 就在走投无路的时刻，竟发生了一件奇迹，他忽然远远的听到，从雨夜中传出了阵阵优美的小提琴声，全部都是西方古典名乐” ，梁从诫回忆道， “父亲贸然的敲开门，是一群穿着军装的，杭州笕桥航校第七期的学员”。而拉琴的人—黄东权，祖籍广东，与梁思成是同乡，说明来意后，这群年轻的空军飞行员欣然答应为林家腾出一间“房间”。

林徽因在“这间”用薄板隔开的，混杂着许多“妓女、骂骂咧咧的赌棍、操着山东方言的军官和各个省份不同气质的司机们”的小屋内，躺了二个星期。

其间，梁思成在 100 多人的等车人群中寻到一个在日本的一所教会医院受过训练，又研究过中医的女医生，为林徽因开了许多药方子。

林徽因卧床住在 320 国道进晃县城路段的大同旅社，期间，梁思成每天去龙溪口的敦厚堂药店抓药、煎药，下午，就带着女儿梁再冰、儿子梁从诫在 氵 舞 水岸边扔石头，玩打水漂，晚上教孩子们认地图，找出来时的路。

经过这场大病，林徽因的身体虚弱了许多，也为她后半生缠绵病榻埋下了祸根。

晃县历史悠久，境内文物丰富。在晃县期间，梁思成趁照顾林徽因的闲暇，在晃县考察松林寺前后殿、侧殿及侗家吊脚楼等建筑物。

他们惊叹于这里丰富的植被，原生态丛林遍布了全境。离开晃县后，他们将在此考察所得的材料搜集整理，成为日后编撰《全国文物古建筑目录》的珍贵素材。

梁思成林徽因夫妇在晃县停留半月之久，因多事之秋，小小县城挤满了奔去滇黔的人，有学生、军人，也有普通的农民。

他们与林家一样都是从沿海、华北沦陷区，与故土诀别的人。梁思成夫妇一行在晃县遇到的 8 位飞行学员，在林家抵达昆明后，与他们保持了非常好的友谊。因多位广东同乡缘故，他们与梁思成、林徽因的关系也非同一般，加之飞行员的身份，在后来重庆、成都、武汉、长沙多次空战期间，其关系更加紧密，他们视梁思成、林徽因为家长，每次出征之前，将所有钱物托付给他们。

很遗憾的是，这几位飞行员，在 1938 年至1943 年前后全部壮烈牺牲。

他们驾驶着海外华人捐助的“老道格拉斯”螺旋桨飞机与日本人的歼击机对战，几乎全部罹难。活得最久的林耀，与林徽因同宗， 关系更不一般。

林耀于1944年3月，在支持长衡的会战中，飞机中弹起火，他跳伞而出，但伞未及时张开，坠于湖南湘乡仙女乡， 壮烈牺牲。一位位年轻飞行员的离开，令后来日渐瘦弱的林徽因备受打击。

1937 年 12 月末，林徽因病情好转，起身离开湖南。

而于后来者重走这条路，又生出多少感慨。

车辚辚 , 扶老携幼离故乡 , 风潇潇 , 金戈铁马向远方。

哪怕山高水长 , 何惧残月冷霜。

旌旗猎猎、指引着勇士的脚步 , 雕翎弯弓、相伴着雨骤风狂。

把泪水洒在了家庙门前 , 把期待种在了火热的心上。向西、 向西 , 一路向西 ,他们用生命书写一部悲壮史书。

这是一段波斓壮阔的历史 ; 这是一种穿越时空的心灵震撼。

唯有牺牲多壮士，敢叫日月换新天。

70 多年来，一代代侗乡儿女，不断弘扬文军长征精神，数千侗乡儿女积极投身抗日救国、远征印度；新中国成立后，在中国共产党人的领导下，他们更是发愤图强，为祖国的发展壮大贡献力量；如今新一代的侗乡儿女，将文军长征精神赋予新的内涵，正在努力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将而作出侗族人民应有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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